甜蜜蜜


@劉兆生 - 2019/04/15

在高爾夫球場上打了一桿好球的滋味是絕對甜蜜的。這種滋味對初學者來說是甜上心頭,歷久不衰。之後那數小時,甚至數天,數星期內,這絲滋味會情不自禁地不時湧上心頭,像錄像帶一次又一次地重播,一次比一次更清晰,愈想愈甜,恨不得馬上溜回球場上,真實地再重溫一次,把這滋味延續,再延續下去。

我時常秘密地用這滋味來減壓。在工作煩悶的時刻,我會刻意讓自己昇華到球場上,看著自己打出的球,從一百五十碼外飛高,越過樹稍,準確地降落在果嶺上,再緩緩地朝著旗桿滾去,就在洞的邊緣停下,好到不得了!其他球友還在左右草叢內搜球,我已像超人一樣的執著一支推桿,踏著輕鬆的腳步慢慢走上果嶺去也。想著想著,像發白日夢,心境自然悠然舒暢起來。

又有時,被上司或客戶臭罵,我例必把打球的歡樂片段,在腦裡快速搜畫,欣然含著笑,一句咒罵的話也聽不進耳。相反地,你懷著不安的心情到球場,打不出好球是必然的。

「看來你這陣子心事重重,公司是不是出了問題?」我和這位多年老友打了九個洞後,在小賣店小休時問他。

「噢!」他答:「虧你也看得出!」

「我當然察覺到啦!」我故意把聲調壓低,以避幸災樂禍之嫌:「和你打球這麼多年,你的性格我怎不知。平日你是大喜大怒,今天打錯球連粗話也不說一句,算是認命還是什麼?」

「和你打球真沒意思,」他噘著嘴巴對我說:「一點私人空間也不留給我。這算是開解我還是挑戰我的球技?好!下九洞加碼賭你一賭!」

「正合我意!」

下九個洞他果然判若兩人,神乎其技,我終於慘敗!看來他可以把握到在球場上,先將公事拋諸腦後,全情投入的道理。說是麻醉自己也好,愛拼才會贏也好罷!

高爾夫球的確可以起些麻醉效用。剛離了婚的李總對我說:「我現在球打多了,心境亦開朗多了,最重要的是——被女人煩的時間亦少了!哈哈!」

「會不會連找女人的時間也沒有了?」我打趣地接下去。

「這卻不一定,」他自豪地說:「十九洞,到處皆是。雖然我的推球進洞技術可謂登峰造極,但我的推桿畢竟已用了這麼多年,不會逢洞必進的!」

「同一個果嶺,」我答:「洞口可以每天不同,難度不一,你亦應樂此不疲吧!」

「唉!老兄,打球也有一段日子,你亦應明白箇中道理,是你的洞才是你的啊!」

「對!」我馬上附和:「人生就是這樣,太容易得到的我們會掉以輕心,平白錯過機會。反之難度高的事情,我們憑一股勁,集中精神去做,奇蹟往往出現!」

說罷我突然憶起上星期在粉嶺的一記三十呎長距離推球。小白球竟然掛在洞口邊上沒掉進去,這樣「不是你的」感覺我早嚐透了。豈料不到一秒,白球無故「噹」的一聲「沉」進洞裡。這種失而復得的滋味,真非筆墨可形容。

(球例上說明:當球掛在洞邊,球員可以正常速度走到洞旁後,十秒內球如掉進洞則不用加一桿。)

打了記好球,尤其是推進了長距離球,有些人興奮得大叫大跳,差點把果嶺上的草也踐壞。我曾經和位剛打球的少女下場,她料不到自己可以推進一個這麼漂亮的球,竟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我惟有幽她一默:「你的汗真多,流到眼去!」喜極而泣的感人場面,怎也想像不到在高爾夫球場上遇到!

職業球員大部份比較含蓄,他們回應在場觀眾的歡呼,通常都是把頭上的帽子脫下來,揮揮手而已。老虎仔活士的標準動作是握拳屈肘向前衝一下。這些都是欣慰的自我表現而已,真正甜到入心的滋味,只有當事人才能領悟。燦爛的笑容,任你是多嚴肅、多不苟言笑,在球場上是沒法隱藏的。

球場上是應該歡樂的。歡樂的基本條件,是你一定要徹底接受一個事實:高爾夫球是違反自然的。你的身體自然結構不是設計來打高爾夫球,而是高爾夫球的設計,是要求你把身體的肌肉作不自然的運動。你試問自己,這個動作,在日常生活中那有用得上?可以說,一個自然的揮桿動作,其實是違反自然的!所以,當我們百分之九十九揮桿揮得不好的時候,其實這才最自然!明白這道理,在球場上不要再責怪自己,不要惱自己打不到好球,這樣才可以踏出歡樂的第一步。

其次,高爾夫球場的設計,也是違反自然的!大好山河,被設計師勾劃了十八條球道,批了十八個果嶺,傾左傾右,又上坡下坡,左又OB,右又OB,又沙坑,又水塘,無端端又出現些障礙物……說穿了,球場的設計,基本上是個巨大的陷阱,由無數小陷阱組成,讓我們掉進去。所以,當我們的球技未能克服這些「偽天然」的障礙物,每次都掉進陷阱去的時候,這不是天意,是人為的,是設計師故意「害」我們的。但我們不要意志消沉,不要讓設計師掩嘴嘻嘻憨笑,繼續保持歡樂心境,甜蜜蜜地打我們的球。

到底,我們只是周末高球發燒友,追求的是——歡樂高爾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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