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也【1986年11月】 同場加映


@張錦滿 - 2019/04/01

的士高時常去,但以今次經驗最緊張。一大清早九時從睡夢中紮醒,立即衝入洗手間梳洗,一邊拉褲鍊,一邊開大門出,到進入電梯時才剛把腳放入鞋裡面。好不容易截到的士(香港運輸署應該多發的士牌)跳進去,直闖(紅綠燈真要命!)老尖惟一一家附屬酒店的士高。謝天謝地,各位手足全部到齊,在等我發號施令。

首先吩咐工程手足拉線,安裝好咪高峰;美術兄妹裝置backdrop;公關同工則準備一百五十份資料和禮物。飲食由酒店負責,七八十人飲食,對他們來說,閒過立秋。在稍為可以喘息時候,我才有時間與退職女D.J.複習整個流程和講話內容。

一切都大致妥當,我看看腕表,十一時未到,心才定下來,喝一口茶,乃是日第一啖水。我在主持記者招待會,不對,是主持兩個記者招待會,也不對,是以最低消費,租日間空置的士高,把兩個記者招待會,結合在同時間一起開。

說清楚情況,OK華筆耕十年,寫了數百萬字,但從過未結集出版,出版商老彭終願意助他完成心願。OK華對香港書籍銷售全無信心,明知不會有大錢進袋,所以甚不積極。我覺得OK華想法跟不上形勢,所以力斥其非,跟着向他建議,要為他開新書上市記者招待會,大攪宣傳。OK華與老彭吐飯回應,OK華出人,自然不出錢,而老彭老彭也拿不出真金白銀出來,他想我任取他出版的2,000本書,算是津貼我辦記招費用,他要我想其他辦法。

1986年11月7日出版的《音樂一週》,封面梅艷芳。(@Louis收藏)
  1986年11月7日出版的《音樂一週》,封面梅艷芳。(@Louis收藏)

OK華住在上海街,離我住太子道不遠,他介紹我認識他大學多位傳媒公關界朋友。他看日系大眾流行書,模仿到一招半式,我覺得香港至少有六萬年輕人會適合成為他的理想讀者,一直對他的書有信心。我肯破例,不收錢,替他開記招。我以自己勞力等值,換取2,000本書,也作一次創意記招公關實驗,日後寫成論文,作為到中山大學教書,取個客座講師名銜的彈藥。

我與老彭協議,我先替OK華開午餐記招。日後賣書,老彭有錢回籠,我可收回至少本金,花紅則隨意。

巧婦難為無米炊,我要拍盡老友膊頭。首先想到唱片何。現時香港流行band sound,他也暗中培養了一隊,叫做I.I.(Illegal Immigrants)。多天前我約他飲茶,當面瘀他,「你隊嘢死梗,好叫唔叫,叫做阿燦!」他立即信心大搖,忙辯解:「個名係班靚仔自己改嘅,我都知唔妥,你有乜嘢提議?」唱片何肯問我意見,我便知OK華新書午餐招待會有着落。我有辦法令他「入搭」。

我慢條斯里、似權威解釋說:「依家香港興擦鞋和日系文化,你隊嘢不如改名做Shoeshine Boys。我馬上找東京Kobayashi San在Hotdog月刊出過一頁特寫,而在Pia周刊預告年底會在Shibuya的Live House演出兩場。Shoeshine Boys食住祖家果隊Pet Shop Boys鋒頭,才有機會突圍而出。」

唱片何公司有in house宣傳部門,看過我列出的預算和擬定的宣傳計劃,聽從他,讓我為Shoeshine Boys先開午餐記者招待會,然後同場加映: 盧國華愛情偵探小說《危情初體驗》新書發佈會。

我把OK華賣書,與Shoeshine Boys賣音樂,兩個性質大異卻同屬日系文化產品的記者會二合為一,其實不是「諗縮數」,而是因為我奉詹宏志所寫《創意人》為行走江湖聖經:把兩種不同性質東西融合一起,會有可能起衍生神奇化學作用。我自信把OK華與Shoeshine Boys兩個日系文化產品放在一起,會給人新鮮感覺,能迎合新生代年輕人口味。

時間告訴我,我當初想法全中,因為我的免費電子手錶去到十一點,已經有五六十人來到會場。如果你有出席香港任何記者招待會經驗,你便知道今次我攪的,會是Press conference of the year。

OK華今次出版三本書,分別是:《寄小讀者──與小朋友談性》、《乘坐平治車有方法》和主打的《危情初體驗》。第一本書是《少年龍虎豹》信箱專欄結集,今天招待會上各人手拿着的已是書的第三版。第二本書是他半自傳,寫在上海街長大經過,如何在逆境中運用Derrida人生理論,在社會梯楷一步一步行上去,到今天可以坐平治車代步。第三本書是他故事創作,水電冷氣技工小子,上門修理家電,遇上建築公司法務部資深女經理。

退職女D.J.主持是日記者招待會可謂適當不過,她固然明白我的心意,懂得利用邊際關係把OK華與Shoeshine Boys互相襯托,令到老彭和唱片何都覺得自己的「貨物」得到熱捧,而在場眾人也在不知不覺間接收並受落我要傳遞給他們的訊息。女D.J. 清脆英語發音以及適當用字,更令這個招待會成為愉快文化聚會。

招待會上有Shoeshine Boys現場表演,會場上大螢光幕和所有電視機都在播放前一晚我加插了日本文化符號的music video。這個四人電子樂隊演奏free form跳舞音樂,在廣東音樂裡來說,相當新穎有趣,但說到唱歌造詣,老實講,在藝穗會表演還算差不多。幸好他們懂得包裝自己,演唱時口袋裡放滿OK華的書,主音歌手更打開OK華的書當拿着歌詞來唱。散會時,香港文化觀察家田前輩走過來細細聲問我,從那裡發掘這支如此叫人興奮的樂隊,我笑笑口說:「喺南丫島山卡罅。」

為招待會出力流汗的手足,我沒能力付行規酬金,深感內疚,會後,我只能說,跟美國Green Monday潮流,招待全班自己友以及比較熟絡的一批新文化人,去食健康午餐。在尖沙嘴中午食毫異國文化餐,我有相熟竇口,重慶大廈13樓Ali,信仰伊斯蘭教印度人,卻埋怨印度餐廳多,競爭大,要做尼泊爾餐來找生存機會。我不管他雞羊怎樣烹調,反正都一樣味道,我卻可以比在假日酒店維也納coffee shop吃慳番一大筆。新文化人還未吃完便向Ali取卡片,還與他合照。文化人午餐,要增加意義,到重慶大廈沒錯,曾經與王家衛、張叔平去吃過一次,我便知道香港這項國家級文化遺產。吃飯時,我並向自己的手足舉杯,多謝他們幫手,相信日後我們會有合作機會。剛才負責音響工程的Peter是我住所樓下水電維修伙記,美術部負責人是《少年龍虎豹》美術部學徒。負責接待傳媒公關靚女是浸會傳理系三年級學生。誠哥替我負責飲食,本是的士高bartender。退職女D.J.現時服務大商場公關部,抱歉我只能給她車馬費和兩張往澳門船票及酒店贈券。

下午,我埋單計數,辛苦成個朝頭早,總算執到多少,這只不過次要,我要贏取傳媒界大哥大姐口碑才重要。我突然間聽見自己笑出聲來,我看到,不是,是感覺到,未來日子一片光明。

晚上我便鬆毛鬆翼,有個節目三十七日前已安排好,在等我,到高山劇場看London Shakespeare Group演出莎翁首本名劇《Hamlet》。

歌頓張在《南華早報》刊出該劇廣告第一天,不用徵求我意見,便打電話訂了四張票。他做金融工作,幾乎每月收雙糧,近來愛上打高爾夫球,但他自認患Hamlet性格,一天到晚離不開melancholy,無論事業和愛情都優柔寡斷,不夠膽去馬放盡,所以仍然寡佬一名。我時常取笑他丹麥王子,他無言以對。只會用最拙劣的說話回應我:「你估你又唔係Hamlet性格呀!你咪一樣無錢無老婆。」

歌頓張在一個多月前買了四張票,原本想着來個double date,他與我各約女朋友一起去看戲,怎知我們兩個終於都沒有約成,(我不知歌頓張情況怎樣,我自己就沒有打電話約Annie)。臨時拉伕,我找了沙塵超和國泰飛機仔Charles去。

沙塵超上個月自從拍攝熱水爐廣告照片衰咗之後。走咗去泰國匿埋十日,他剛回來便被我拉了來看莎劇,一開場不夠十五分鐘便睡着,我實在怕他的鼻鼾聲會影響到台上演員和鄰座觀眾。他全晚只在啟德機場飛機升降時,才睜開眼,看看舞台上情況。

該個所謂莎士比亞劇團,事實上也做得很差,毫無生氣,看得我也想睡覺,那個飾Hamlet演員,唸To be or not to be那段獨白時,像鬼食泥那樣,如果一不留神。還幾乎都聽不到。時興新派莎劇,離經叛道,沒有宮廷佈景,演員不穿隆重古裝,我可接受,劇團全晚只用幾塊布便當作整個演出所有佈景,我仍可容忍,但演員唸對白,一如演美國電視劇那樣今天城市口語,便不對我胃口。後來看場刊,才知道該個巡迴劇團,到過黎巴嫩、敘利亞、突尼西亞、尼泊爾、斯里蘭卡、非洲等地方演出。英國佬真懂得搵食,打着「倫敦莎士比亞劇團」招牌,走過多個underdeveloped國家,來到東方之珠又找得觀眾坐滿全場。

散場後,歌頓張駕車載我們到大圍竹園新店吃海鮮,我還用車上無線電話叫住在沙田的死火周,出來與我們會合。

吃蠔時候,談話間自然提到沙塵超在泰國風流事,「好過癮,我幾乎死咁滯,」超哥手舞足蹈說:「我要人用擔架抬上飛機。我喺呢十日之內,做齊我三年想做嘅嘢。」這時我才看清楚沙塵超臉頰陷下,比兩個月前粗線條、眼袋透黑。飲了三大壺生啤之後,各人說話都多起來,死火周說:「做人最緊要係成功,你地好睇唔睇,睇失敗人辦Hamlet,你地仲嫌未夠悲劇失敗呀!」

「啱聽,」沙塵超附和道:「我上次衰咗之後,去咗泰國玩咗一輪諗通咗,呢個世界只有成功嘅先至叫做人,失敗嘅就唔可以叫做人。所以我要改名,你地以後唔好叫我做阿超,改口叫我做阿得。」

「得哥,你好嘢,飲杯!」Charles首先恭賀他,一邊舉杯,一邊向得哥說Give me five。

旁邊我們也加入高興,大家齊聲叫得哥:「得哥,再飲一杯,我地明年一齊當選十大成功青年。」大家盡討阿得開心。

「一於咁話,明年嘅十大成功青年,今晚呢度已經有五個。」阿得說話神氣不似是語無倫次,說完又乾了一杯。

竹園海鮮沒有令我們失望,普通白灼蝦與蒸羔蟹,吃到我們耳朵也會動,我實在不明白為甚麼我們在香港,每年付高昂價錢,吃並非物有所值的大閘蟹。

阿得終於飲醉,可能因為上個月那次失敗打沉他,而他在泰國又損耗過多,身體變得虛弱。他也確實飲得多,這一醉難以避免。他在路邊嘔個五顏六色,幾乎把腸胃所有食物都吐回出來。

坐回歌頓張車內,阿得雖然已經軟弱無力,但仍不停亂說話。車內冷氣令阿得接受不了,終於把冷氣關掉,再把窗打開,但汽車奔跑時,冷空氣吹進來,令阿得更不舒服。阿得在車內再嘔一次,連我的褲也弄到污穢不堪。他靠着椅背,有氣無力地說:「去完泰國,我先至知道,香港乜都有,做咩仲要走呢?」

阿得語無倫次還是酒後有感而發,我已經無意深究,只想着明天應該拿褲到那裡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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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 #張氏起居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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